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从百货商店出来,韩太太意犹未尽,一面让司机把大包小包提上车,一面还要拉着姚淑元去看电影。
“是部国产片,原本不想看的。”韩太太还是那种娇嗔的语气,“可经理是我同乡,再三请我赏光,也不好为难人家。”
经理早已等在戏院门口,热情地替韩太太开车门,听说姚淑元是隆昌商行的少东家,更是欣喜。
“二位里面请,楼上雅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巴黎大戏院一向只放外国片,这次破例首映国产片,宣传也做得不留余力。进门醒目的位置就有一张大海报,一位摩登女郎侧首抬眸,表情淡漠,背后是灯红酒绿不夜城。
“奇女”是电影的名字,也是女主角一生最好的概括。先抗争旧家庭,失手杀人入了牢,后成为交际花视男人为玩物,最终却因真心错付香消玉殒。
电影行到中段,忽然场内音乐响起,有两人袅袅上台,应着剧中的情节开始翩翩起舞。戏院里有些哗然,待一曲舞毕,众人才发觉现身的竟是屏幕上的男女主角,顿时掌声雷动。
这样特别的出场方式,让影片一炮而红。首映结束后,男女主角再次双双走上台来。
“演得倒是不错,”韩太太不客气地点评道,“不过原以为剧中这样是演的,谁知道如今一看,却是本色。”
她说的是女主角,身材婀娜,裹在一条绣着牡丹花纹的青白旗袍中,向台下频频挥手。
散场时,因主角还没走,场面多少有些混乱。姚淑元本来走在外侧,忽然被涌动的人潮挤着身不由己往场内退去,最后撞上了一个人。
“真不好意思。”她狼狈地直了直身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歉,“没事吧?”
“无妨。”是个低沉的男声,同时松开了虚虚拦住她胳膊的手。
她抬头礼貌地笑了笑,两人目光一错,顿时愣在原地。
“……你……”身着笔挺西服的男子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姚淑元觉得心就要跳出来似的,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恰在此时,刚在台上见过的女主角款款走来,顺势挽住男子,眼珠子在她身上一转,带着明显的闽南口音问:“阿诚,你认识她?”
男子犹豫了一下,“嘉丽,这位是……姚小姐……”
“姚小姐,幸会。”伏嘉丽微微抬起下巴,唇角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姚淑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清醒了几分,微笑着纠正道:“不,应该称李太太。”
她深深地望着男子,平静地说:“是吗?李先生。”
2
数年杳无音讯的少爷忽然回家,惊动了上上下下所有人。
庆良抱着李容诚的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大少爷,你怎么把我给扔下了?”
李容诚拉了两下,没有把被压住的大衣抽出来,无奈地安抚他:“老爷子的人追得紧,没有你引开他们,我也早被抓回来了!”
庆良听了,愈发悲从中来,“大少爷,你这一跑不要紧,我差点被老爷的板子打死,这几年一直被罚倒夜香!”
“对了大少爷,”庆良胡乱抹了把脸,希冀地看着他,“你这回,不走了吧?”
李容诚皱了皱眉,“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这么要紧?”老爷李律衡沉着脸从台阶上走下来,“连家都待不住了?”
李容诚挺直了腰板回答:“拍的电影刚上映,有些应酬,住外面方便。”
电影?李律衡不屑地“哼”了声,眼看又要发作,一旁的夏如枝赶紧上前打圆场:“自己家哪有不方便的,住在外头像什么话?听小妈一句劝,别惹你爸爸生气,他如今身子大不如前了。”
二少爷李容信也奔过来抱着他不放。当年走的时候,这个小不点未满两岁,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胸口了。他摸摸二弟的头,心中一软。
夏如枝顺水推舟,唤道:“庆良,你就继续伺候着,还不快去!”
庆良喜出望外,忙不迭抢过李容诚手里的包往东院去,絮絮叨叨着:“少爷,你走了这些年,房间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果真是没变。桌面摆的书,五斗橱里放的衣服,甚至面盆架上挂着的毛巾,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非常干净,应该有人常常打理。
“大少奶奶怎么不在?”庆良放下东西去打水,顺口问道。
屋里的丫头冬巧忙着倒茶,“奶奶去谈生意,大约快回来了,少爷先歇着。”
结果一等就等到天黑,李容诚闷着陪老爷子吃完了饭,才见姚淑元打着伞进门。
“淋湿了吧?”夏如枝迎上去,关切地问,“吃了吗?还有些燕窝粥,我让人端上来。”
李律衡开口却问:“曹掌柜呢?”
“宴请米勒先生去了。”姚淑元显出一丝疲惫,“这老滑头,谈了这么久,就是不肯松口。”
李律衡叹了口气,“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他,自然被人牵着鼻子走,再想想办法吧。”
夏如枝笑着打岔:“好了好了,莫谈公事,让淑元先吃饭。这么久不见,一会儿留时间给两孩子说说话才是正理。”
姚淑元这才看到,有个人从后头的沙发上站起身来。
那样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3
从主屋出来,雨还未停。
李容诚顺手撑起伞,但不够大,姚淑元又小心地不挨着他,肩膀很快就湿了。
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把伞斜了斜,“你不问问我这几年去了哪儿?”
姚淑元飞快抬头看了看他,垂下了眼眸,“我若问了,你肯不肯答?”
李容诚顿了顿,说道:“我去了美利坚。学摄影,给人家做助手,好不容易等到独立的机会,全赖伏小姐提携。”
伏小姐……姚淑元咀嚼着这名字苦笑。
走了一个冯小姐,又来一个伏小姐,将来说不定还有张小姐李小姐。可不管什么小姐,依然没有她的位置。
“我这次回来,是想……”
“这么晚了,”姚淑元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回来,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话间,东院已经到了。姚淑元指挥冬巧拿出新被子铺在床上,自己卷了旧的去隔壁客房。
李容诚过意不去,拦她,“你睡这儿,我去。”
姚淑元摇摇头,坚定地推辞:“我的东西原本就在那里,不碍事。”
这一晚上,李容诚睡得极不踏实,辗转反侧至半夜,因而早上醒来,已有些迟了。
李律衡正在看报纸,见他进来,没好气地说:“都日上三竿了,才想起我这老头子?”
李容诚坐下,欲言又止。
夏如枝最擅察言观色,连忙站起身,“我去沏壶茶来,你们慢慢聊。”
“说吧,什么事?”李律衡放下报纸,慢条斯理擦擦眼镜。
“我想……和淑元离婚。”
这话一出口,李律衡险些把眼镜砸他身上,“畜生!好的不学,歪门邪道会得倒挺快!淑元哪点不好,任你这么作贱?!”
李容诚憋出一句话:“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她又不是那些无知妇人,同样是读过女校,见过世面的。”李律衡冷笑,“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那时怎地不嫌弃?”
“我……只当她妹妹而已。”
“莫非,你还想着那冯小姐?”李律衡阴着脸道,“你可知道,若不是有我这个爹,人家堂堂官小姐根本看不上你?而你这蠢货,险些让人把话套去,害了全家!”
李容诚根本不信,嚯地站起来,怒道:“我与冯小姐有缘无分便也罢了,她已嫁人,何必再往她身上泼脏水?!”
夏如枝原在外面候着,忽然间听父子俩声音越来越响,赶紧进去,“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
她给老爷顺顺气,又把李容诚拉出来,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愿听,可讲句公道话,淑元这孩子真是不容易。这些年,老爷身体不好,全仗她把生意担起来。外头自然也有闲话,但家中无人,她咬牙撑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小妈,现在都新时代了,婚姻自由。”李容诚不死心,“浑浑噩噩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夏如枝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才好。”
4
这些,姚淑元并不知情。
她一大早就出了门,帮韩太太组织西式宴会,事无巨细又检查了一遍,直忙到会前。
这回来的人不少,都有头有脸,韩太太在楼上对着两柜子衣服发愁。
姚淑元拣了一件深紫色短上衣,“这件衬太太肤色,再配一条浅色长裙,更显得高贵。”
韩太太依言换上衣服,再系了条丝巾,满意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
她见姚淑元有些心不在焉,便安慰道:“你放心,今天工商部严部长会来,老爷跟他有些交情,请他帮个忙不难。不过,洋人那儿劝不劝得动,不好说。”
姚淑元赶紧道谢,韩太太亲热地搀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你我还说这些?走,下楼去。”
宾客已经来了不少,借的名头既是祝寿,贺礼收了不少。韩太太跟在韩副司令身边各处招呼,便顾不上她。
姚淑元跟政界不太熟,偶尔有认识的,就多说几句,顺便等人引荐。
交际这回事要想做好,当真费心费力。姚淑元只觉得脸都笑僵了,退到一旁,拿了杯饮料润润嗓子。
刚喝了两口,背后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她转过身去,见一人朝自己点了点头。
“果然是你,李太太。”
伏嘉丽摘下手套,笑盈盈端了杯酒,“听说李太太一手管着隆昌行,我素来敬佩这样能干的人。从前阿诚竟藏着掖着,失礼莫怪,我先干,当作赔罪。”
姚淑元只好也跟着喝了。
伏嘉丽是个自来熟,一杯酒碰过,就好似老朋友攀谈起来。
姚淑元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和家里决裂了跑出来的。
“都说戏子不入流,”她轻描淡写道,“可我就是喜欢。”
最开始,是给一些大明星做配角,演的多数是妖艳反派,半温不火。后来她狠狠心,索性找了人组建新丽电影公司,李容诚便是那时候被介绍过来的。
班子有了,经费却是个大问题,于是她北上天津去找了孙大帅。
“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伏嘉丽淡淡一笑,“不过他也不亏,借我的名头大摆宴席,居然还捞了一笔。”
姚淑元沉默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世道,女人总是格外艰难些,她感同身受。
倒是伏嘉丽比较洒脱,邀她去下部戏的片场探班,“如今片子大卖,闯出名气,经费肯定是不愁了。”
姚淑元真心实意地应了:“有时间一定去。”
5
宴会过后,严部长那头迟迟没有回话,姚淑元估摸着事情大约是黄了。
李律衡劝她,若是不成也罢了,大家卖的都是进口货,只消能赚钱便是。她很不甘心。
美利坚进口的“吉家”缝纫机几乎垄断市场,售价高达百元,许多人买不起,只能穿手工粗糙的布衫。
部分零件已经能够仿造,可惜关键的核心还欠缺技术,只可翻新。姚淑元费尽心思,打听到曾在“吉家”当过监工的米勒先生,可无论怎么利诱,始终劝不动他。
李容诚恰在这时提出了离婚。
“我们是包办婚姻,也没有真正的爱情。你自由了,可以找比我更好的人。”他顿了顿,有些许愧疚,“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向我提。”
姚淑元身心俱疲,沉默了许久,忍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摇了摇头。
不愿,不要,不甘。
可谁也没想到,要走的人终究是留不住。转天,李律衡在报上看到了一则离婚启示,气得当场晕厥。
李家顿时大乱。待姚淑元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李律衡对着她老泪纵横,“你爹与我兄弟一场,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跟着,雷厉风行地也发了个声明,宣布与李容诚断绝父子关系,将他赶出家门。
李容诚拎着手提包,站在门外,对庆良摆摆手,“回去吧,我走了。”
庆良抹着眼泪,“大少爷,等老爷气消了我再去找你。”
李容诚淡淡一笑,瞥见门后的人,怔了怔,颔首示意,随后从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