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秋月里的苇草已有半人高,翟秀娟静静地躺在草丛中的小块空地里,发胀的脸被斜阳抹上了一层明灿灿的余晖。她的身体像前年发洪水时,那些猪圈里冲出来的猪,吸满了水,惨白饱胀。
张俊生和同事正在给尸体拍照,旁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渔民捏着竹藤编的帽子,扯着嗓门给警察讲述自己是怎么发现翟秀娟的。
不远处的湖面上,还有一艘大渔船在忙碌,水底下还有东西,水桥镇的警察们要想办法把它捞起来。
这可真难为了张俊生的同事们,局里总共就三十来号人,水桥镇快十年没有发生过命案了,更别说还要下湖去捞的。
忙活到大半夜,领导请来了潜水的蛙人,找来起重设备,好不容易从湖底捞上来一艘电动小船,船上竟然还绑着两具男性尸体。一个被套着脖子扯在船尾,一个被反手绑在船身里。船的中间有一个人为凿出来的大窟窿。
船身里的青年男子,张俊生一眼就认出来了,和翟秀娟一样,都是他当年的初中同班同学,叫魏宁。
张俊生毕业回家乡当警察不过两年,没想到面对的第一场大案,死的便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水桥镇太小了,人和人之间关系很密,局里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稀奇。
“小张,你对翟秀娟和魏宁两人了解多少?”李队长问。
张俊生皱眉想了想,初中时代的记忆很远,中间仿佛隔着一层黄腾腾的雾气,看不清,但无数的画面在其中浮起来了又沉下去。
“这两个人初中毕业后我没怎么来往过,他们在学生时代都是那种不太合群的同学,但是这两人也不是一类,从不见他们玩在一起。”
张俊生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翟秀娟、魏宁会和一个中年货车司机陈伟一起以这样诡异的状态,溺死在水桥镇的大月湖里。这两个随着船一同沉入湖底的大男人,是谁把他们绑起来的呢?
从小船沉没的位置上看,船体被凿出大洞后,作案的人除非有另一条船否则无法离开。细想下去,就越来越感觉如果要这样杀人,麻烦得来还非常不合理。
“有一种可能,是翟秀娟把船凿沉的……”李队提出了假设,然而这个假设同样让人难以接受。翟秀娟确实是一个非常男孩子气的女生,但是她并不高大,不大可能制服两名男性还把他们绑到船上。
张俊生知道领导已经将案件上报,这样的大案市里很可能会派人下来协查,尸体和相关的物件也会被送到市局的鉴证中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市局便来了好几个人,与张俊生和李队成立了专案调查组。因为张俊生对水桥镇的了解以及与两名死者的有过交集,所以他被安排了前往死者家庭进行调查询问。
2
张俊生走进翟秀娟的家时,昏暗的光线一下子便把他打入了另一个世界。翟秀娟的父亲翟正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口气是浑浊的,不耐烦的,晦气的。
迎接张俊生和同事的是翟秀娟母亲,她苍老且沉默,给民警递上两杯水后便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翟秀娟家是破旧的一层小平房,污渍斑斑的墙面上还残留着撕不干净的旧海报图案。
“这娃早死咯,我们早当她死咯。”翟正雄忿忿地说,“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帮衬不了弟弟就算咯,还喜欢女人,女人喜欢女人,谁丢得起这脸!”
张俊生的回忆突然被勾了起来,在初中时,翟秀娟就给自己剪了个齐耳短发,但身上总是穿着带印花的旧款纽扣衬衫,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很土气。她的脾气很爆,但是女生奚落她,她从不回嘴,男生只要敢惹她,立马就会像男孩子一般把拳头挥过来。她这个人的性情,与秀娟这样的名字格格不入。
初中时学校里就传言翟秀娟喜欢女生,还在宿舍偷看舍友洗澡。所以无论男女,见了她都绕路走。
但每个学校似乎都会有一群爱欺负人的混混,翟秀娟的脸上身上经常带伤,老师问她,她也不说。张俊生当时是班长,他受老师的委托去关心,得到的只是翟秀娟冷冷地一撇。
初中毕业后,翟秀娟就没再读书了,到丹市里进厂工作,水桥镇读不了书的年轻人基本都走这条路。
张俊生问翟正雄,翟秀娟为什么会从城里突然回乡。
翟正雄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她怎么回事,两个月前突然就回来了,身上也没得钱,说是被厂里炒了。那我就叫她嫁人,她倒是把媒婆介绍的男人气跑咯,多老实的人啊,家里又有俩房子,只是脸磕坏了……”
翟正雄絮絮叨叨半天,全是对女儿的怨怼,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张俊生看出来了,这对夫妇根本不关心翟秀娟死活,全部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所以翟秀娟回乡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外跑,他们也不知道女儿是跑哪里了。
张俊生黑沉着脸,临离开前他还是有些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人都不在了还没一句好话,你们这是做父母的人吗?”
翟正雄张着空洞的眼睛,毫无反应。这句话仿佛石头掉进了黑色的泥沼里,不但没有水花,还消失了。
魏宁的父亲倒是显得沉痛许多,他反省着自己对这个儿子的疏于照料。
魏宁的家境比翟秀娟好不止一点半点,他的父亲魏成勋是水桥镇里开度假村的商人,度假村就倚傍着大小月湖,想到山里吸点新鲜空气的城市游客络绎不绝。
魏成勋是在十年前开始投资建设度假村的,那时候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家庭。
魏宁是魏成勋与早亡的发妻唯一的儿子,他与第二任妻子还有另外三个孩子。魏宁从小没有母爱,也无法得到父亲的照顾。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父子关系不仅没有修复,反而越发疏离。
魏宁不愿经商,高中毕业就开始学画。听闻这次回乡前,他正跟随一位享誉国内外的大师学习。而这位画师最近回国了,正是住在丹市。
“我不是经常在水桥镇,这里的生意早不用我整天盯着了。也是听说小宁出事了,昨天才赶回来的。”魏成勋双手交握,那张脸充满着在商海沉浮过后的老练与沉静。
张俊生看人的眼光还没有前辈们毒辣,但他能感觉到,魏成勋的悲伤有些浮于表面。
大概他也察觉了自己这丧子之痛似乎表现得不够深切,便换了个坦然些的坐姿,深深地叹了口气。
“实话说吧,小宁这个孩子身上没有我半点影子。他学画以后,我就没再管过他做什么。但只要他要钱,我都是给的……不管怎样,我一定积极配合你们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把杀人凶手找着,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张俊生和同事都有些沮丧,翟秀娟和魏宁这边,得到的信息并不多。他们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三名死者,货车司机陈伟身上。
陈伟的家中只有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老母亲,和一个十岁的儿子。
“造孽啊……”陈伟的母亲瘫在沙发上,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无法与人正常交谈。但是一旁的小男孩却安静得仿佛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膜。
张俊生决定先问问这个孩子,“你奶奶一直这样吗?”
“累了睡,醒了哭,两天了。”小男孩的声音镇静得不符合年龄。
“别怕,我们待会带你奶奶去看医生。”
小男孩低头不语。
“你见过这两个人吗?”张俊生的同事掏出了翟秀娟和魏宁的照片。
男孩看了一眼,“在妈妈那见过。”
“你妈妈在哪?”
“她不见了……”
3
水桥镇最繁华的南门老街上,有一间做鹅肉锅的店,从中午十二点到凌晨一点,酒焖鹅肉的香气便在大街上萦绕不绝,招揽着本地的,外地的食客。
鹅肉店的面积不算小,最里头一张二人小桌上,坐着翟秀娟。她的对面是一个矮个男人,男人的脸让人不忍细看,那原本是鼻子的地方,仿佛被铁锹狠狠挖了一铲,连皮带骨给铲没了,只剩两个一高一低的黑洞长在残余的伤疤上。
两人面前的焖鹅煲热气飘散,隔着烟雾翟秀娟英气的脸柔和了不少。
“你看啊,我这脸是意外,过日子也不靠脸。既然你能来,那证明你也有这意思。那我直说了,你跟我保准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有你弟弟讨媳妇的事我家也是能帮衬一些的……”
就在男人一溜嘴说的时候,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店外推门走了进来,直奔他们这桌。
男人抬头,一张俊秀的脸正低头看着自己,眉目间带着冷淡和压迫。
“你回去和媒婆说,秀娟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就是她男朋友,她不会嫁给别人的。”
魏宁是一个帅气的男人,放在水桥镇这地方,走在街上都能发光。
男人觉得魏宁那高挺的鼻梁仿佛一把刀,直直戳进了他的胸口……
“你们耍我呢?!”
男人生气地走了。
魏宁坐到男人坐过的位置上,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翟秀娟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引得旁边一圈人都侧头去看。
“你是怎么不笑场的?我男朋友,哈哈哈,谁信啊。”
“反正他信了。”魏宁拿了对干净筷子,漫不经心地从锅里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油腻的鹅肉仿佛是滑进他嘴巴一般,半点油花没有沾到唇上,他的吃相让人看着就很有胃口。
翟秀娟感叹道,“要是我喜欢男人,肯定会喜欢你。”
“幸好你不喜欢。”魏宁张嘴不饶人。
翟秀娟笑了笑,两人不再说话。
等魏宁吃饱,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巴,“我们那个约定,有十年了吧。你是不是怕了?”
翟秀娟嘲讽地歪了歪嘴角,“这十年里,我想那一天都快想疯了,就等着大帅哥你呢。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我想带你见见。说不准到时候不想干的人是你。”
魏宁挑了挑眉毛,很有兴趣的样子。
4
翟秀娟带着魏宁穿过人来人往的南门老街,转头钻进一个窄胡同,胡同里最醒目的是一个蓝白红色的发廊转灯,灯下栽着两棵风车茉莉,青绿色的藤蔓爬过门框与窗台,小风车一般的白色花朵点缀其中,竟然把一间发廊门口装点得仿佛某个神话秘境的入口。
拨开一串串水晶珠帘,映入魏宁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店面,店里只有两张椅子两面镜子,但是整洁有致,各处都是花卉绿植,和别致的摆设。
魏宁见过很多充满个性与创意的装修,但他没有见过在发廊中间栽一颗真桃子树这种令人费解的设计。
发廊中间有一圈灰白瓷砖围起的花坛,中央栽种着一棵半个大腿粗细的桃树,桃树高过天花板,伸出了房子,让人无法想象二楼是什么光景,但是从枝叶间透过的光亮看,二楼没有封顶。
下雨怎么办?这是魏宁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正在他疑惑时,一个女人从里间推门走了进来。长发,瓜子脸,柳眉杏目,温柔的嘴角轻轻勾起,窄细的腰肢,水流一般滑过身体的黛绿色长裙。
魏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呆了,细细看去,女人的脸上有淡淡的皱纹,她的眼角,唇边都有了岁月勾勒的转折。
女人看着魏宁宛若呆子般的眼神,笑了,“你怎么了?看见妖精了?”
声音软润,像虫子一般溜进了魏宁的耳朵。翟秀娟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他,“菱姐,不好意思,他就这样,画家嘛,看什么都要多盯一会儿。”
女人名字叫周菱,三十八岁,离异,与瘫痪在床的母亲住一起,开着一家小发廊维持生计。但明显发廊生意不足以维持母亲的医药费和支付给跟着前夫的儿子的赡养费。所以周菱也接客做那种生意,接少数几个知根知底的熟客。
当晚,魏宁吃到了周菱亲手做的四菜一汤。可以这么说,魏宁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间,尝过的高级餐厅,顶级名厨并不少,但没有一顿饭有这样的温暖和美味。
桃树枝叶在天井里散开,晚风和和星辰铺在头顶的世界展开。这栋房子真的很特别,中心是一个圆筒形的天井,直通一层,桃树正是在这个空间里开枝散叶。
周菱像一位栖身于桃树之下的精灵,与世无争,只守一方天地,为途经此处的人拂去俗世烦忧。
当晚,翟秀娟回家了,但是魏宁没有走,他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这一晚,魏宁那颗覆满僵硬外壳的心脏,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鲜红的柔软。
也许,十年之约,还可以再等一等。
5
张俊生接到领导的安排,到丹市做调查。
李队说,陈伟的前妻还没有找到,列入失踪人口已经一周了,目前是另一个组在跟进。李队希望张俊生到丹市区了解一下翟秀娟和魏宁两人回到水桥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案子不算小,丹市警察局已经安排了人员协助调查,他们给张俊生提供了翟秀娟和魏宁生前的工作单位和主要接触人员的地址,还安排了一个同事与他一同去。
张俊生两人来到恒力电子厂的时候是清晨,正是厂区里白班和夜班的交接班时间。来上白班和刚下夜班的工人区别非常明显,那些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一群群地往出口走着的,就是刚下夜班的人。整个精气神与刚来上班的完全不同,仿佛一夜的工作已经把他们的灵魂抽干。
张俊生要找的人叫吴小梅,一名流水线女工。
因为警察要来调查,所以吴小梅没有上班,一早便在宿舍里等待。当张俊生踏入这间简单的六人宿舍时,吴小梅正一脸不自在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
“她是我的……朋友。”吴小梅结结巴巴地说。